我想起母親的笑顏,想起她叫我「淼淼」的溫柔聲音,想起她摟著我誇我的樣子。
一股遲來的鈍痛反覆凌遲著我的神經。
自從父親去世以後,我便抱著巨大的希望,希望母親有朝一日能夠醒來。
時至今日,塵埃落定,希望落空。
失去父親以後,我又失去了母親。
顧宴庭輕聲說道,「死亡只是生命的結束,不是愛的終點,她會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守護你。」
守護我?
我的眼淚像是衝破乾涸的防線,簌簌墜落。
我捂著臉,放聲大哭。
哭過以後,我在手術室看了母親最後一眼。
她病了這三年,瘦得跟皮包骨似的。
以後,便不會再受苦了。
顧宴庭一直陪著我。
拿到醫院出具的死亡證明,他幫我聯繫了殯儀館。
母親的遺體送走,兩日後火化。
我打算明天辦一個簡單的追悼會。
從殯儀館出來,顧宴庭開車送我回家,「宋淼,明天早上我來接你。」
「謝謝。」我的眼淚又要湧出來。
顧宴庭抽了紙巾遞給我,「我知道失去至親的滋味,所以,有任何需要我的時候,給我打電話。」
「嗯。」
我下車,回到那個冷冰冰的家。
一夜無眠。
我在畫室枯坐到天亮。
想著今天的追悼會,我強撐著精神去浴室洗漱。
剛下樓,王媽已經來了。
「太太,外面有個跑腿小哥送了東西過來,說是務必要拿給你,很重要。」
我接過她手上遞來的盒子。
一打開,就是一沓照片。
許菁菁跟傅易禾親密相擁,兩人互喂蛋糕,還有狀似親吻。
照片左下角的水印顯示了時間,都是昨天他們在南城拍下的。
在我瘋狂給傅易禾打去電話以後,他還跟許菁菁去坐了摩天輪。
王媽看到所謂的重要東西,竟然是這些照片,臉色一變。
「對不起太太……」
「不怪你。」我將照片隨意放在桌上,往外走。
15
顧宴庭的車已經停在門口。
我拉開車門坐上去。
他遞來煎餅果子和豆漿。
我愣了一下。
顧宴庭隨即解釋,「看你半年前發的朋友圈說這家好吃,當早飯了。」
「謝謝。」我擠出一點子笑意。
這家店生意火爆,早上六點開始營業,就有不少排隊的人。
我心裡湧上暖意。
顧宴庭驅車往殯儀館走。
今日的追悼會,到訪的人並不多。
父母親的朋友,這些年早已疏遠,我沒有挨個通知。
不太親近的親戚也都久居國外,無法準時趕回來。
除了主治醫生團隊,和我並不認識的父母親的朋友,便再無沒有旁人。
整個儀式,不到半天就結束。
送走所有來賓,我靜靜待在棺槨旁,抱著母親的黑白遺像泣不成聲。
這個世界,愛我的人又少一個。
下午,顧宴庭送我回去。
在門口碰到王媽。
王媽吃驚地看著我從車上下來。
我無心解釋,邁著沉重的步伐,徑直走進別墅大門。
我聽到顧宴庭跟王媽說話。
「我是宋淼的朋友,她母親昨天去世,這幾日麻煩你多照看著她……」
之後的聲音我沒聽到。
回到臥室,我蜷縮在床上。
不多時,王媽上樓看我。
她在門口站了良久,才默默離開。
我感覺異常疲憊,可腦子十分清醒,甚至毫無睡意。
我回憶著從小到大,跟父母親在一起的點點滴滴。
眼淚又不爭氣地掉落。
王媽再上樓,拿了冰袋,輕聲開口,「太太,我聽顧醫生說了,您用冰袋敷一下眼睛吧。」
我沒有拒絕,任由王媽擺弄。
冰袋覆上眼睛,我的世界一片黑暗。
「太太,您先休息,我去給你熬點粥。」
王媽話音剛落,又一道聲音自門口傳來,「喲,還有心情睡覺呢。」
傅聞清來落井下石。
我沒有心情理會。
「宋淼啊宋淼,聽說你媽沒了?」傅聞清聲音帶笑,「你說你啊,昨天要是態度好些,跪下來求我,說不定我就借給你十萬塊了,你媽也就不會死。」
傅聞清的話像針一樣,又狠又密,刺向我的心臟。
可我說不出反駁的話,連懟她的力氣都沒有。
王媽看不過眼,「傅夫人,您積點口德吧。」
傅聞清沒想到一個傭人,竟然也有膽量駁斥她,怒意轉移,「你算什麼東西,敢對我指手畫腳。你現在就給我收拾東西走人。」
王媽一向不喜摻和進我跟傅聞清的紛爭。
我不想傷及無辜。
揭開冰袋,從床上起身,「王媽,你先出去吧。」
我萬萬沒想到,王媽竟然擋在我面前,「太太您躺下休息,抽屜有耳塞。」
說完,便正面硬剛傅聞清,「我是太太和傅先生請的保姆,傅夫人您,還沒資格管我的去留!」
傅聞清一張俏臉變了顏色,「你……你們,好啊,等易禾回來,定要開除你!」
狠話對著王媽放完。
她沒有忘記這一趟過來,是專程奚落我的。
傅聞清的注意力又回到我身上,嗤笑一聲繼續說道,「宋淼,你論家世論身份地位,都比不上菁菁,如何跟我兒子相配?
我勸你,早點跟他離婚,對你對他都好!」
撂下話,她踩著高跟鞋施施然離開。
王媽氣得不輕,不過看我臉色蒼白,緊了緊嘴巴,沒再繼續這個話題。
16
第二天,下著小雨。
王媽送我出門,顧宴庭的車又一次等在外面。
他穿著肅穆的西裝,胸口別了一朵小白花。
撐傘,繞過車頭,來到我面前,「走吧。」
我點頭,「謝謝。」
到殯儀館。
簡單的告別儀式後,遺體送去火葬。
等待的時候,顧宴庭問我,「伯母的墓地……」
我埋著頭,輕聲開口,「西山公墓,跟我爸的在一塊兒。」
「嗯。」
「這幾天給你添麻煩了。」我心中感激,卻也知道,這世上沒有誰會無緣無故幫助一個只有幾面之緣的人。
只是,我無力深究其他。
顧宴庭語氣溫和,「沒事,這幾天正好請了年假。」
接近中午,我帶著骨灰盒去往西山墓園。
工作人員已經在等候。
顧宴庭走在身後,替我撐著傘。
長長的石階往上,那裡安葬著我的父親。
我在心裡默默念道,「爸爸,我送媽媽到你身邊了,你們在那邊好好照顧自己。」
淚水忍不住,又一次砸到骨灰盒上。
天空灰濛濛的,不知道是不是也在難過。
所有人沉默著。
安葬好母親,她的墓碑跟父親的並肩立著。
時隔三年,他們總算在一塊了。
工作人員離開。
我站在墓碑前,看著母親的照片,心中又席捲起海浪,像要從內至外將我吞噬。
我哽咽。
顧宴庭開口,「宋淼,我送你回去吧。」
我胡亂擦擦臉,僵硬地挪了下腳步。
轉頭竟然看到傅易禾匆匆趕來。
他滿臉怒氣,一開口便是質問,「他是誰?」
我淒涼地扯了扯嘴角,「與你無關。」
一連幾日傷神,再加上根本沒有休息,我支撐不住,腦袋發暈。
「宋淼,你……」傅易禾指責的話,我只聽到這裡,便失去意識。
再次醒來,我已經在醫院。
傅易禾守在病床旁,跟我道歉,「對不起淼淼,剛剛是我太激動了。
我知道你母親去世的消息,便立即訂了機票回來。
在墓園看到那個顧什麼,跟你站在一起,讓我覺得很害怕。
陪著你的人明明應該是我……」
他喋喋不休地說著,解釋著。
我看到他這幅樣子,忽然覺得很可笑。
他有時間陪許菁菁花前月下,但沒空看我朋友圈的訃告。
他有心思關注陪在我身邊的人,但抽不出精力關心我的狀態。
他字字句句,似乎都在說道歉說在意我,但又毫無實證和令人信服的理由。
我閉上眼睛,輕輕吐出一口氣。
「淼淼,你再睡一會兒,我就在這陪你,哪都不去。」傅易禾難得的露出溫柔神色。
像是魔咒一般,這樣的保證剛剛說完,他手機鈴聲響了。
許菁菁的專屬鈴聲。
傅易禾走到窗邊接聽,掛了電話,歉疚又焦急地走到病床跟前,「淼淼,菁菁她被流氓纏上了,我……」
「你去吧。」我淡淡開口。
傅易禾打量著我的神色,「你不會生氣?」
「不會。」我很平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