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媽給他添了一副碗筷。
傅易禾只吃了幾口,便放下筷子,跟我說,「我明天要到南城出差,想要什麼禮物?」
「不必了。」我盛了一碗湯,小口喝著。
反正都準備離開了,要禮物有什麼意義?
我把父母給我買的那套房租出去了,算算時間,租期也快到了。
傅易禾臉色陡然一沉,像是在壓抑怒氣,額頭青筋凸起。
片刻後,終於還是忍不住指責,「宋淼,你不要鬧脾氣了,我已經低三下四賠禮道歉,你還要怎樣?」
「離婚。」我吐出兩個字,平靜地看向他。
傅易禾「嚯」然起身,椅子颳得地面發出刺響。
他指著我,胸口一起一伏,「不知所謂!我沒你這麼有閒功夫,你要鬧就儘管鬧!」
這一次我提出離婚,依舊不歡而散。
隔天,許菁菁特地來家裡接傅易禾一起去機場。
臨走前,許菁菁挑釁得在我耳邊低語,「淼淼姐,易禾哥要帶著我一起出差,我一定會照顧好易禾哥的,你千萬不要擔心。」
說完,還俏皮地朝我眨眨眼。
我輕輕笑了聲,轉身上樓。
我的時間很寶貴,沒必要浪費在不值得的人身上。
只是,我才進畫室沒多久,王媽便上樓找我,「太太,傅夫人在樓下等你。」
「你跟她說,我在忙。」我頭也不抬淡淡說道。
王媽遲疑。
她只是傭人,夾在我跟傅易禾母親之間難做。
我收了畫筆,「算了。」
王媽如釋重負,滿眼感激,「太太,傅夫人的樣子,看起來是要找您麻煩了。」
「嗯,我知道了。」
這樣的情形,這三年發生過無數次。
每一次我希望傅易禾出面,與他母親談談。
他都不會放在心上。
「宋淼,我媽她不是針對你。」
「宋淼,你又沒有工作,陪陪她,多跟她拉近關係,比什麼都強。」
「宋淼,婆媳關係都處理不好,多從自己身上找找原因。」
「……」
諸如此類的話,都是他的回應。
好在,獨自應付傅聞清這樣的事,今天是最後一次。
12
傅聞清穿著旗袍,頭髮盤得一絲不苟。
正坐在沙發上,優雅品茶。
聽到我下樓的腳步聲,她端坐身形,目光如刀朝我看過來。
這眼神我熟悉,是趁著傅易禾不在來找茬的。
以前我不知道傅聞清為何總要尋我不痛快。
如今,什麼緣由都已不重要。
我腳步一轉,去廚房,洗了一盤葡萄。
傅聞清最不喜歡的水果就是葡萄,我是故意的。
葡萄擱在她面前,我沒給她發難的機會,搶聲開口,「我還有事,需要什麼吩咐王媽就是。」
打了個照面,傅聞清便不會把火氣撒到王媽身上。
我剛回畫室,傅易禾的電話便打了過來。
孜孜不倦響了三次,我劃了接聽。
「宋淼,我媽好心去看你,你這是什麼態度?她是長輩,你連基本的禮貌都沒有嗎?」
許菁菁嬌媚的聲音在一旁又傳來,「哎呀淼淼姐,這就是你不對了……」
傅易禾制止她,「菁菁你先別說話……」
「宋淼,趕快去樓下跟我媽道歉,她不會跟你……」
我掛斷電話。
傅易禾再打來,我沒再接聽。
沒一會兒,傅聞清氣勢洶洶找到畫室。
「宋淼,你在我面前擺什麼譜啊!你有什麼資格和底氣在我面前耍橫。」
我抽空打開手機錄音,畫稿的動作絲毫不停。
「我實話跟你說吧,我當初喜歡的可是許玥玥,就是菁菁的姐姐!」傅聞清很是得意,想從我臉上看出一絲傷懷。
可我毫無反應,就跟完全沒聽到她的話般。
傅聞清不死心,繼續誇讚,「易禾跟玥玥可是青梅竹馬,郎才女貌一對璧人,玥玥聰明能幹大方,漂亮大方……」
我忍不住加上一句,「可惜死得太早。」
傅聞清一愣,隨即又笑開,「原來你知道啊,不過好在菁菁也不錯……」
我實在不想聽她聒噪,再度出聲,「我也想讓位,跟傅易禾提過兩次離婚,他都不願意。」
傅聞清夸許菁菁的話啞在嗓子。
她打壓我,看不上我,卻不允許我生出離開傅易禾的心思。
傅聞清破防,「宋淼,你憑什麼看不上我兒子,離婚是你有資格提出的嗎?我兒子是你這輩子能夠到的天花板!」
「是是是,天花板。」我渾不在意的附和。
傅聞清氣得直捂心口,「等易禾出差回來,我就讓你們離婚!」
「謝謝。」我頭也不回,但語氣真誠。
氣走傅聞清,我心情大好。
但,月盈則虧,水滿則溢。
人亦如此。
大好過後,往往就要面臨大悲。
13
晚上十點,醫院打來電話,「宋女士,您母親情況惡化,需要緊急做手術。」
我打車趕往醫院,整個人控制不住地顫抖。
主治醫生跟我溝通。
他說了什麼我聽不進去,抓著他的手,只有一個訴求,「醫生,救我母親!求求你,一定救她!」
醫生安撫,「宋女士,你先別急,我們會全力搶救。」
護士扶著我提醒,「宋女士,先繳納一下費用吧。」
一連串帳單打出來,我把銀行卡所有錢加上,遠遠不夠。
我抖著手,點開借唄,白條,使用最大額度東拼西湊借錢,還差十萬。
我毫無辦法。
只能給傅易禾打電話,一連十幾個電話,都被掛斷。
最後一次終於接通,嬌滴滴的聲音傳來,「易禾哥在洗澡,有什麼事嗎?」
「許菁菁,把手機給傅易禾,我有事找他。」
「有什麼事,跟我說是一樣的呀。」許菁菁輕笑。
「我……」我剛開口,電話又被掛斷。
我知道許菁菁是故意耍我。
要找到傅易禾很難,我抱著一絲絲希望,立即撥通傅聞清的電話。
我知道上午將她氣走的報應,會成倍在我身上放大上演。
但我實在沒有別人可以再求助了。
沒有親近的朋友,沒有親近的親戚。
我低三下四懇求,「媽,能不能借我十萬塊錢,我母親她病了要做手術,上午的事都是我的錯……」
傅聞清大笑起來,「別叫我媽,你那躺在醫院的植物人才是你媽,躺三年,早該死去了,早死早投胎唄。
要我說啊,你爸媽都是遭了報應,你媽當時還不如跟你爸一起去了。」
我捏緊手裡,倘若她願意借錢給我,這些羞辱我都能承受。
畢竟,我母親的命比我的顏面重要。
傅聞清說夠了,才輕飄飄道,「我可沒錢借給你!」
電話掛斷。
我所有的希望也都被掐斷。
我靠著冰冷的牆壁,滑到地上,眼淚模糊視線。
「宋淼?」
略帶熟悉的聲音自頭頂傳來。
我胡亂擦了擦眼睛,看到站在我面前一身白大褂的顧宴庭,像是看到此生唯一的救命稻草。
「顧醫生!」我拚命站起來,抓住他的手臂,「能不能給我借十萬塊!我很快就還你!」
「好。」顧宴庭給我轉了二十萬,「你出什麼事了?」
「不是我,是我媽。」我喉嚨干啞,「植物人三年,如今情況惡化,在搶救。」
顧宴庭點頭,抽走我的手機,存了他自己的手機號碼。
「有需要,打我電話。」
「謝謝。」我淚眼婆娑,心中格外感激。
我回到手術室外等待。
每一分每一秒似乎都過得無比漫長。
等手術燈熄滅,主治醫生從內門走進來,半低著頭,摘下口罩。
我心臟像被重錘狠狠敲擊了一下。
震得我四肢百骸都開始僵硬發麻。
「醫生……」我唇舌打結。
「對不起宋女士。」醫生彎腰,「我們盡力了,病人基礎條件不好,多器官衰竭,無力回天。」
14
我渾身的力氣像是被迅速抽走。
控制不住往後仰倒。
身後傳來奔跑聲。
我撞進一雙寬厚的臂彎。
「宋淼,你振作點。」顧宴庭接住我搖搖欲墜的身體,扶著我坐下。
「顧醫生,你跟宋女士……」主治醫生詫異。
「朋友。」顧宴庭回答。
主治醫生點點頭,嘆息,「顧醫生,那就拜託你多勸勸宋女士。」
顧宴庭「嗯」了聲。
空曠的走廊,主治醫生一行人的腳步聲漸遠。
顧宴庭坐到我身邊,「若是想哭,可以哭出來。」
我眼眶乾澀,盯著一處虛空,喃喃,「顧醫生,我沒有媽媽了。」